这两日她总是做同一个梦：在长长的铁轨上行走，四下无人，周围冷寂寂的。她表情呆滞地向前走……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仿佛裹了一身雾气，很是疲倦。令她花了很长时间来将现实和梦境完全脱离。看看时间，已经不早了。她每天赶往工作地点要穿过一条铁路。然后绕到和铁路相平行的一条小路上，石粒和沙土堆积而成。路很窄小，靠近乡舍，没有机动车辆，所以只要不遇到大风暴雨等恶劣天气，这条路是干净便于行走的。从这条小路步行到她工作地点只需要15分钟，如果沿着另一条宽敞公路行走则需要至少25分钟。再加上这条小路人少幽静，就成了她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。也就是说她每日都会领略到铁路的风景——小路和铁路是平行的，相互之间只隔了一条五米宽不到的河沟，一些稀稀拉拉的树木、草丛长在河沟两沿。心情好的时候她会走得比较慢，边走边看，仿佛是放慢了速度的火车，在欣赏车窗外的景致。但是，她从没有选择过走上钢轨。那种长年累月静卧的金属令她感到冷冰冰的。下班的时候她偶尔看到一些老人会背着手在铁路上行走，一格一格地数着脚下的混凝土桩子，机械的却不知疲倦。她想，那一定有些有趣。很容易测出一个人的耐性。

因为那个梦，她今天走得很快。身旁不远的铁路令她感到不舒服。到了上班地点，她突然停下，望了一眼她每日上班的这幢楼房——怎么。。长的这么奇怪？白森森的，有点儿像被隔离的病房楼，楼角的爬山虎已经爬得这么高了，深绿色、密密麻麻的蜿蜒而上，像中毒的血管那么突兀。她突然感到一些不安，但却说不上来。办公室的人们越来越沉默了。一天下来，大家说不到几句话。但似乎一直都这样。她听见男人们吞云吐雾的声音，女人们慢慢吮吸茶叶水的声音，饮水机微弱的电器声，某个人偶尔的叹气声……她哗啦哗啦地翻动报纸，“腾”地站起来走动，只为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气氛。

晚上，她又困在了梦中。这次，梦里发生了一点儿变化。她在大雾中的铁路上行走，踩着一格一格的混凝土轨枕。在她的前方似乎有一个人也在行走，因为大雾的关系，她看不清楚那个人，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。她跟在后面，他们的步伐一致，距离不变，不紧不慢地一直走……

等她醒来以后，这个梦令她安心了些。至少不再是四下无人的荒凉了。她这样想。照样的，上班，沉默的一天，然后，下班，晚上又做同样的梦。她这样持续了两三天，终于开始暴躁不安了——她想知道那个人是谁，可她在梦里怎样都走不快，她的心里是这样焦急，可脚步却像罐了铅一样沉重，不紧不慢的。焦躁的心情从梦里带到了现实中，她急切地盼望下班，每一刻都令她那么痛苦，她想进入那个梦里一探究竟，而不是坐在沉默的办公室里磨时间！

第六天的时候，她起来晚了。来不及洗漱照镜子，穿好衣服就出门了。穿过铁路，正要绕到那条小路上的时候，发现小路被封了。一块牌子竖在那里，说是要挖路埋水管，会封半个月的时间。她向小路望去，已经挖了好长一段了，很深的坑儿，根本无法行走。她想也没想就调头向大公路走去，虽然这要花去她更长的时间。晚上，她很早就睡了。梦里，前方的那个人突然站在了原地，仿佛缓慢地转过身来，向她挥挥手。她有点意外，正要走近看清楚的时候梦就醒了。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回味，今天是这个梦持续的第七日了，她计算着。

出门的时候，发现外面降了好大的雾。这在这个小城还是罕见的一次。她走得很小心，周身五米开外的地方只能看见白蒙蒙的一片，什么都藏匿在看不见的更深处，完全丧失了方向感，只能凭对路的熟悉摸着走。忽然出现一个人从她身边擦过，两人互相吓了一跳。彼此笑笑，雾太大了，人们像是穿梭在雾中的鬼魅，忽地飘在彼此面前。她突然觉得好好玩，她的生活太单调了，这样生动有趣的雾天令她感到兴奋。

走到铁路跟前的时候，她犹豫了一下，然后决定第一次走铁路去到上班的地点。因为雾的关系，她不在意那冰冷冷的铁轨了，因为看也看不怎么清楚。她就在大雾中踏着脚下的混凝土轨枕，一个又一个，不紧不慢地向前迈步——这一幕和她梦中的场景重叠了！她有些兴奋，又有些紧张，随之而来的是困惑——“我这是不是在做梦呢？”她问自己。前方仿佛有人，她看不清楚，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。她想走快一点，但是脚下的轨枕如果不小心翼翼地跨，就会跌进相间的空隙里，可能会拐着脚。于是她只能保持这种步速。那团影子若隐若现，过了一会完全消失了。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——“我在铁轨上做什么？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？这漫长的铁路怎么像是永远也走不完？”大雾中，铁轨上的她慌乱起来，前方传来一些声音，不怎么听得清，她闭上了眼睛……

第二天的报纸：
昨日，本城罕降首次大雾。一女子在铁轨上被迎面行驶而来的火车撞毙。死者身份正在确认中。请行人、车辆注意雾天安全……

她边饮杯里的咖啡边看着这则消息。消息下方附了张照片，是记者在案发现场抢拍到的。死者被火车撞上，弹出了十多米后滚落在一旁的河沟内，一张血迹满面的脸孔正对着镜头……“啪”的一声，她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。她缓慢地、缓慢地伸出一只手去包里摸化妆镜——她的手颤抖的是那么厉害，好容易才将镜子摸出来——她举在眼前——惊讶地看到一张陌生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