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影师的影子

手影师在马戏团里不太受欢迎。再换布景的间隙，他在聚光灯的幕布上做出几个小动物的影子，观众们往往趁这个时候出去买饮料和爆米花，新做的音效也不能让他们更专心。但手影师并不在意，他只上场五分钟，比小丑的短，拿一样的薪水。
回到家，就是手影师自己的世界，在这里他才用得上真本事。威尼斯式的吊灯，落地灯，甚至还有一台古老的镁光灯，手影师的家为他的影子准备了这些，那些身形忽大忽小的兔子，舒缓拍翅的白鸽和猫头鹰，发出呜呜声的小狗和猫咪，在这些灯光的照耀下一个个活起来。是真正的活起来。
手影师和自己创造出来的影子动物们生活得挺快活，直到某天他终于翻烂了那本动物图鉴，并在也没法用那双巧手做出什么精微变化了，他突然被一个疯狂的念头控制，并且在自己来得及清醒之前，冲向了楼下街角的女装店。在落地射灯和光洁的墙面之间，他穿上了连衣裙和高跟鞋，在宽沿帽和假发之间他选择了只留后者，素食习惯带来的苗条身材和早年学过的舞蹈经历，让他成功地在墙上创造出一个姑娘的影子。
摘下行头，手影师欣喜若狂，一个理想的爱人——他想到，并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来庆祝，他要把自己小天地的每一个角落都与他分享。他是个男人，他要拥抱她。但首先，他终于有了人可以共进晚餐。
多出的盘子和第二副刀叉都不是影子，食物当然更不是，手影师费了很大功夫才把他们做好端到烛光下。而就在一切就绪，他呼唤女主人时，却发现她不见了踪影。
哪里都没有她。手影师找遍了每一个光源周围，甚至没放过手机屏。就在他瘫坐在床上绝望的时候，正对阳台的另一栋大楼，他看见投影在窗帘上的一个影子，不， 是两个影子。他们分开仅有霎那，又马上紧紧贴合在一起，但这对他来说已足够辨认，那正是他创造的姑娘。
手影师看了一眼射灯，它照向阳台的方向，足可以把一根手指的影子拉到棒球棍那么长。地价的昂贵，让这里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窄，只要纵身一跃，她就能跳进对面的窗户。他做晚餐的片刻，她就跑了。
从午夜到清晨，渐亮的天色把窗帘上的影子逐渐变浅。而痛苦的手影师始终没有睡着，那座公寓的里的景象挥之不去。那男人知道她是影子吗？也许他是个盲人。他一定很年轻，像几年前的手影师一样。胡思乱想间他回到了马戏团上班，错过了几个配乐鼓点。
接下去的几天事情没有好转，每夜手影师都能透过自家的窗户看到那两个影子缠绵。白天，团长把心不在焉的他提到了小丑之前上场，而到了这个夜里，手影师终于忍无可忍。
他长相大方，混进对面的大楼并不困难，进入配电室则费了点周折。在动手之前，他有过片刻的犹豫，但想起自己从满腔欢喜到妒火中烧只有几分钟而已，他只去了最后的自制，拉下了电閥。
在走回自己的公寓的路上，手影师略有些空虚，但又说服自己很满意。漆黑一片的大楼很快有人检查电力，恢复了供电，窗帘也再现了光明，但奇怪的是，手影师没有看到一个突失爱侣、惊慌失措的男人身影。那个正对着他的房间非常静谧，空无一人。
但谁在意这些呢？他惩罚了不忠，不是吗？
第二天睡眠不足的手影师走在街上，一个孩子指着他惊呼，妈妈，你看那个人没有影子！
手影师低头看了看，才想起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，它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起不知去向——也许在女孩的影子跨过两岸的同一个夜晚。
难怪，那个窗帘后神秘男人的身影，看上去如此眼熟。




外摘